第七章 谁竟言归-《赤心巡天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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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我固——”

    他才开口吐出两个字。

    长夜里的窸窸窣窣便骤然聒噪:“佛爷也是落魄了!竟沦落到与你小儿斗嘴,同你这朽木放对!说话!认输求饶还要打草稿吗?”

    声闻之道秦至臻也并不算弱,作为笃信万丈高楼必起于稳固地基的当世绝巅,他向来不允许自己有短板。但麂性空是和蝉法缘对骂千年的道行,于此有非凡造诣,瞬间就扑灭了他的声音。

    他又张了张嘴:“便以此刀——”

    这回他多说了两个字。

    吱吱吱,吱吱吱!

    天上地下到处是虫鸣。

    气中虫、水中虫、心中虫、虚空虫、夜中虫,自无而生有,于忧乃成怖……密密麻麻的黑点,不止攀爬在此方交战空间,还蔓延到秦至臻的长刀,乃至于他的冠冕。

    遂成此……五虫恶世!

    “呆傻一坨,竟污我眼;顽石一块,不如虫粪!”

    麂性空口舌不停,竟将口业作梵音。

    探出手来,从气中、水中、心中、虚空中、夜色中,都探出黑点所蜂拥群聚的大手,如五座五指之山!便此相合,围秦至臻于其中。

    一缕浊气三万虫,噬人噬妖还噬天。

    秦至臻张了片刻,还是把嘴巴闭上了。他从没见过这么讨厌的对手……比斗昭还聒噪!

    他提起横竖刀,不再走铁索桥。

    虚空自有路。他行至何处,何处便开。

    铁索如游龙,起而穿身,就此编为外甲。又以【无衣】缠意,织为内衬。

    就这样着冕服,披锁甲,朝着麂性空而去,迎线不避,面虫不走。天上地下八方之来者,迎着皆是一刀!

    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,他的步子并不快,但给人一种一定能走到终点的笃实感。

    他往前走,一刀重过一刀,一刀快过一刀。

    斩得密密麻麻肉眼难识的虫尸,飘如雾雨。

    不必言语!

    反正所谓胜利的感想,他也更习惯,在杀了对手之后,再对着尸体宣读。

    麂性空所修之【恶虫观】,实在是吞天噬地的神通法门,可以说无孔不入,无隙不穿。通常一念缠身,必然噬尽血肉生魂。

    偏偏秦至臻就是一块实心的石头,是一块完整的铁。

    其内外无缺,周身不漏,无论多么微小的虫,最多都只能贴在他的甲上,无法侵蚀他的道身。

    并非铁壁神通永恒不朽,是他秦至臻永劫不坏。

    “好小儿,胆气壮!本事虽无,愚识可口——且登莲台,与我分生死,送你见如来!”

    麂性空端坐在十二品黑莲台,面显佛陀忿怒相,似乎想要吓退他的对手。

    秦至臻却在行程过半的那一刻而骤停。

    时机至矣……

    天下名刀所谓【横竖】者,此刻就真的面对麂性空,斩出了一横又一竖。

    咔咔咔,咔咔咔!

    早已经遍生裂隙的空间,像一块巨大的冰面被撞碎。

    撞碎它的……是两艘如远古巨兽般,轰隆隆驶来的巍峨楼船。

    这楼船也不甚稀奇,不过是在大秦帝国雄断渭水、势横虞渊的“横渊宝船”基础上,又有三次迭代。

    不过是一艘名为“飞云”的雷霆巨舰,一艘名为“盖海”的烽火战船。

    不过是空间广阔,巍峨撑天。不过是此刻每艘楼船上,都立着披甲拄戈的战士,足足十万之众……恰是两支大秦强军!

    楼船上旗帜飘扬,真个似飞云盖海。那正是值得大秦帝国每个人骄傲的旗帜,一曰【割鹿】,一曰【霸戎】!

    还有悬峙在两艘楼船上空,那座磅礴而又如梦似幻的仙宫。

    以及仙宫高处,虚空独坐,膝上横刀的……贞侯许妄。

    真正大秦帝国的定海神针,无双战神!

    两艘楼船撞碎的空间残片,像是悬浮游荡的冰晶。从其间隙,隐约可以窥见虚空深处,隐隐有一角高耸的黑墙——

    自秦至臻以阎罗天子身坐镇冥土,成就阎罗大君,掌控纠伦宫以来,再没有人见过完整形态的“阎罗殿”。

    无人知晓,它臻于何等层次,已见哪般风景。

    秦至臻先来神霄,并不是为了寻谁练刀,同麂性空做什么生死决战。

    而是为了斩开虚空遥途,身为纤夫,以阎罗宝殿牵引,将承载了二十万强军的两艘战争楼船,一举送进神霄世界里来。

    上届黄河之会落幕后,现世诸方大练兵。他这个秦国第一天骄,为神霄战争所做的准备,便是反复磋磨的这一刀。

    百年横竖,十载炼虚!

    牵引出这大秦强军,以及因缘仙宫……贞侯许妄。

    神霄战争的第一步是争势。

    不止是两军交伐的气势。

    更是争天权,争世权!

    杀一两个绝巅根本改变不了什么。

    重要的是变“天意”为“我意”,以自身族属的血气浸染,人心民意的辛苦耕耘,将这里变成族地。

    建立一个真正稳固的根据地,逐步清退神霄世界里的所有敌人。

    如此才能真正占据这个世界。

    于妖族来说,如此才算是诸天自由,才可以反攻现世。

    于人族来说,如此才能将天狱世界的囚笼……再次关锁!

    所以鹏迩来和麂性空的第一步,是将魔罗迦那部的僧兵送进神霄世界。

    秦至臻横渡虚空的第一步,也是牵引强军入此境。

    就像齐国的【天覆】和【春死】一直都在整军备战,这【割鹿】和【霸戎】,也一直在为神霄战场磨刀砺枪。

    毕竟事发突然,许妄已经带着军队出征了,在割鹿军历练的卫瑜,才代表贞侯和霸戎统帅章谷登台受印,誓师远征——

    仪礼不得不有,毕竟要真正交付国势,寄托国运。

    当然真等卫瑜领军前来那一天,来的就是【凤雀】军和义安伯卫秋了。

    秦国最强的两支军队都没能在神霄战场站稳脚跟,还要抽调其它强军过来,那也真可算得上危急的时刻。

    虞渊长城万万里,不能没有驻守。大秦疆土吞山河,不可不驻强军。

    许妄盘坐因缘仙宫上空,虚悬“飞云”“盖海”两艘战争楼船而至,神色淡然,似闲坐哪处茶宴……便在此时抬眼。

    抬眼即抬刀!

    此时的麂性空,还在苦心积虑激怒秦至臻,试图将其诱入罗网,虫食阎罗天子。还在为秦至臻暴起引军的一刀而骤惊骤恨——

    许妄的刀便来了!

    古往今来,因缘相系。天上地下,更无别逢。

    这一刀循着妙不可言的因缘,分开无尽虫海,悄然掠至夜菩萨的额前……

    却有一拳横。

    那是一只洁如白玉有红光、质似岩浆初凝的拳头,拳行之时,带起火星点点,玉光留痕。

    因缘在此,被一拳轰扁,搅成了乱麻。刀锋亦被拳头轰偏,恰恰掠过麂性空的耳边。

    立身在十二品黑莲台上,站在麂性空面前的,是一尊霸气威烈叫这座十二品黑莲台都不能承载的修罗大君。

    他的背影在莲台上,似一杆燎原铁枪!

    晚风猎猎,吹不动他的衣襟。

    他在莲台回首,却露出一张眉眼和顺的脸,瞧着温暖,气质慈悲,竟比盘坐在彼、表情冷肃的麂性空,更像个菩萨。

    他就是善檀。

    恨不相逢虞渊客,修罗国度第一君!

    “许妄,你不在虞渊长城守着,却跑到天外来撒欢……”

    他笑着:“就不怕我修罗大军,踏破咸阳么?”

    麂性空坐莲台而不动,一任因缘刀锋掠面,却只双掌相合。

    高穹骤现五尊巨佛虚影,各自散发着佛光,却叫这长夜更加深邃。

    那气中虫是天上佛,水中虫是海底佛,心中虫是贪意佛,虚空虫是天外佛,夜中虫是梦中佛。

    五佛相合,五虫恶世顷刻成浊土。

    秦至臻和他的横竖刀,便在这浊土之中。

    以此浊世,葬阎罗天子。

    这才是真正夜菩萨的力量,是周全鬼神八部后,有资格眺望超脱的存在。

    他高坐莲台,八风不动。放手让善檀对许妄,而自己抬掌便是绝杀之势,要强杀一刀拖着大军跨世、消耗巨大的秦至臻!

    许妄眉头一挑。

    他倒是并不担心秦至臻的安危,此君的防御绝对能竞争诸天最强之列,身怀炼虚,往来诸天自由,还有一座巅峰的阎罗宝殿,正在虚空中迎候……

    这位阎罗天子,大秦后起之秀,最多是受到些压力,吃些苦头,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被杀死。

    真正令他忌惮的,是麂性空稳坐莲台,任他斩刀的那一幕——

    妖族和修罗族的联系,远比想象中更为紧密。

    麂性空甚至都可以放心地交托生死,将自己的防御完全抛开,尽都送给善檀来接手。

    何时妖族修罗已经亲密如此?

    魔族、海族,乃至诸天其他族群又如何?

    见一叶当知秋至矣。

    这绝不是什么乌合之众,一到劣势就会被打散的乱七八糟的联军,而是已经悄然结成了命运共同体一般的存在。

    这才是今天这场交锋里,最糟糕的一个消息!

    “修罗族若是有踏破咸阳的实力,也不至于叫我大秦建起高墙,将你们像圈猪一样圈起来。”

    许妄微微而笑,将两艘楼船推下高空,暂付军权于章谷。

    “我也不带兵欺你——”

    他站起身来,因缘仙宫流光一绕,披作了身上外袍:“善檀,今日就把脑袋留在这里,为开世而祭。”

    刀出因缘无迹,身与锋芒皆空。

    善檀一霎已在夜穹中央,身无所动,衣无所动,唯有眸中幻光流转……

    那流光幻彩,竟如一梦,而后跃出眸中。

    最后便是这样一道梦幻般的星彩河流,横在夜穹。

    绝巅之战,改天换地。

    良宵美景,不知谁共。

    霸戎统帅章谷,正全副甲胄,立在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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